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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2章離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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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2章 離魂

斷荊打不贏魏煊。

他大腿被捅了個對穿,握劍的右手腕也幾乎斷折。

因為無心戀戰,斷荊硬生生用手臂擋住了落下的劍刃。下一刻,朝岸邊奔去,縱身躍入漸趨平靜的湖水中。

要快。

再快些!

他沈入湖底,焦急地搜尋著蘇戚的身影。可怕的絕望如冰涼水草,一點點纏緊了心臟。

尋常人溺水時會掙紮呼救,但蘇戚始終沒有做出任何反應。即是說,她根本沒有自救的力氣。

也許她現在已經……

不,不能想下去。

斷荊在翻攪得渾濁的湖水裏睜大了眼睛,強迫自己靜下心來。水面投射下來的光線斑斕而詭譎,在無數破碎扭曲的光影裏,他終於尋見一抹黯淡的青灰。

蘇戚安靜漂浮在湖水之中。

她閉著眼,身形舒展,輕薄的衣衫隨著水流緩緩飄動。

斷荊看得目眥盡裂。

他奮力游過去,攬住蘇戚往水面蹬。胸腔幾乎要爆炸,但比身體更難受的,是昏聵混亂的大腦。

是不是出事了。

是不是已經無法挽回。

怎麽辦。

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。

他將人拖上岸,撲通跪在旁邊,顫抖著手指去試蘇戚的鼻息。

沒有。

脈搏……

也沒有。

“夫人,失禮了……”

他聲音嘶啞,附耳在蘇戚心口,聽不到任何跳動。

有那麽一瞬間,斷荊覺得自己的心臟也死去了。

“夫人……”

他佝僂著背,雙目已然猩紅。

“我做了些什麽……”

明明就在蘇戚身邊,連她的性命都護不住。

他辜負了大人的期望,就該拿命抵罪。

心念一動,斷荊右手成爪,挖向自己心口!

“住手!”

比聲音更快的東西迎面飛來,砸中他的正臉。

是個銅制酒壺。落地後滾了幾圈,掉進湖水裏。

程易水收回手,驚魂未定地跑過來,邊跑邊喊:“這位兄臺莫要沖動!顧榮已經駕馬去尋薛相了,大夫也會來!先讓我看看怎麽個情況……”

薛相。大夫。

這些字眼鉆進斷荊渾濁的神智裏,逼迫著他漸漸清醒。

是啊,蘇戚還躺在這裏。他怎麽能撒手不管。

斷荊轉著眼珠子,環視四周。

魏家的人早已撤離。始作俑者也失去了蹤影。

程易水氣喘籲籲來到蘇戚面前,搭脈測呼吸。斷荊搖頭:“沒用的,我都試過了。”

程易水不信邪,扶起蘇戚,讓她的腹部抵在膝蓋上,用力拍打脊背。楊惠酒醒了大半,跟著跪坐在旁,嘴裏不停念叨著:“我小時候落水,把肚子裏的水吐出去就好了,快吐啊……”

然而蘇戚始終沒有任何反應。

她的身體冰冷柔軟,眼眸緊緊閉合,仿佛沈入了最深的睡眠。

斷荊想起陌生女子刺入蘇戚後頸的針,怕是有毒,急忙湊過去查看,卻瞧不出任何中毒的表皮癥狀。

他不是大夫,亦不如殺戈熟知藥理,沒法做出更準確的判斷。

程易水手裏動作逐漸慢下來,咬著牙罵道:“殺千刀的魏家人!好端端的發什麽瘋,把人害了就跑,能跑到哪裏去?”

罵著罵著,嗓音也啞了。

程易水撈起蘇戚,背了一段路,來到拴馬的樹下。他行事向來狂放,不顧忌什麽男女大防,打算抱著蘇戚騎馬回城就醫。

斷荊反應過來攔了一下,低聲道:“我來罷。”

和程易水不同,他現在心如死灰,只想著盡最後一份力,帶蘇戚去見薛景寒。外人不該碰她,大人會難過。

至於自己,已經是將死之人了。

斷荊跨上坐騎,帶著蘇戚奔向城門口。這段路漫長得幾無終點,每向前一寸都像是在身上淩遲一刀。

直至遇上匆忙趕來的薛景寒,他從頭到腳鮮血淋漓。

“……大人。”

他將蘇戚交過去,雙腿險些站不穩。對上薛景寒積滿冰雪的眼眸,便覺得胸口破了個洞,滿身的骨架發出疼痛的尖鳴。

薛景寒沒理會斷荊,把蘇戚抱進車裏。出來的太急,只帶了幾個丞相府的醫官,待見到蘇戚這番毫無生機的模樣,薛景寒又不想讓醫官診治了。

車輦飛馳。

他剝掉蘇戚身上濕淋淋的衣衫,一寸寸的檢查,一次次的診斷。不同於其他人的慌亂無措,他此刻平靜得出奇。

“沒事的。”

他對蘇戚說話,“我們先回家,讓江太醫替你看看。前幾天他不是說,你好著呢,多加調養即可。”

江壽來過薛宅好幾次,為著蘇戚困倦易睡的毛病。每次開的滋補藥方,薛景寒都嚴格執行,哄著蘇戚喝。

他的妻子該健健康康的,一點兒毛病也不能有。

“你先睡會兒,不是總困麽?睡夠了就好。”

薛景寒脫了外袍,將蘇戚包裹住,雙臂用力擁她入懷。

“……沒事的。”

回到薛宅後,江壽已經到了。老爺子也挺著急,不知究竟發生何事,見薛景寒抱著蘇戚走進臥房,心裏頭咯噔一聲。

薛景寒把蘇戚放進被窩裏,守在床邊示意江壽過來。

“戚戚落水了。”他聲音輕柔,生怕驚擾沈睡之人,“你看看怎麽治。”

江壽搭脈片刻,唇齒發抖呼吸急促,汗水順著額角往下落。

怎麽治?

人已經沒氣兒了。

“夫人……脈象全無……”

就這麽幾個字,耗盡了江壽的勇氣。

面色頹唐的老人癱軟在地,止不住地嗚咽出聲。

薛景寒卻不見驚怒悲傷,冷淡有禮地頷首道:“辛苦江太醫。你先回去罷,休要聲張,免得外人胡亂猜測擔心。”

江壽勉強平覆情緒,驚疑不定地望著薛景寒。眉眼清冷的青年用手指梳理著蘇戚散亂的濕發,動作親昵自然。

這畫面很美,美得讓人骨縫生寒。

“江太醫?”

薛景寒露出微微困惑的神色,輕聲喚他。

江壽收回紛亂的思緒,躬身行禮倉皇告退。出門時顧不得看路,撞到個堅硬身軀,險些栽倒。

定睛一看,竟是斷荊跪在門外,身前橫放著出鞘的利劍。

江壽註意到斷荊大腿上汩汩流血的傷口,實在忍不住出聲:“小老兒替你包紮下罷?失血過多要出事。”

斷荊置若罔聞。

江壽欲言又止,搖搖頭嘆著氣走了。

薛相的死士,輪不到他來管。

更何況裏頭那位大人,怎麽瞧怎麽魔怔。

許是哀莫大於心死,一時間舉止乖張。等緩過神來,哭一場就好了。

想到傷心處,江壽又濕了眼睛。

他挺喜歡蘇家這孩子,近幾年和蘇宏州也常常打交道,兩家關系很好。哪知天有不測風雲,竟讓白發人送黑發人。

江壽並不知道蘇戚落水的原因。此時衛尉卿柳暗奉薛相命令,已將魏家團團圍住,羈押所有嫌犯。

魏宅內雞飛狗跳,哀哭連連。

沒人清楚發生何事,年邁的老夫人敲著拐杖罵柳暗:“爾等為何擅闖家宅?有無皇命,有無逮書?”

任憑她怎麽質問,柳暗依舊該抓的抓,該審的審。

只是,魏不晝不見了。

連同二房家眷,一並消失。

柳暗問清情況,派人給薛相送信。彼時薛景寒正在替蘇戚擦拭頭發,殺戈敲了門,站在外間稟告道。

“仆射魏茂及其妻妾幼子,早晨出城踏青游玩未歸。魏不晝和抱著嬰孩的女人沒有回城。”

很顯然,這些人都跑了。

“已向各驛館關卡遞送密信,阻攔要犯。”殺戈問,“大人,需要我帶人追捕麽?”

薛景寒沈吟道:“吩咐下去,先查清楚他們往哪裏走。你去趟丞相府,把那個道士帶過來。”

申元在丞相府西北角的荒園裏住了好幾年。

當初薛景寒把他關進來,再沒過問。他白天蹲在雜草堆裏發呆,晚上縮進簡陋破舊的廢屋子裏發抖,隔了大半年才從薛景寒的陰影中走出來。

總歸哪裏也去不了,申元擼起袖子決定振作。

他低聲下氣跟守衛討來黃紙朱砂,倒騰著自己的法器物件,專心致志參悟道法。閑來無事時,就把吃剩的果核埋進地裏,翻土澆水。後來又搞到菜籽,開墾了一小塊田地。

殺戈踏進荒園時,首先看見一片旺盛喜慶的豆角與黃瓜,長著毛刺的小黃花在風中搖曳。

殺戈:“……”

他可能走錯了地方。

申元聽見動靜,咬著黃瓜推門出來,和殺戈打了個照面,差點兒噎個半死。

夭壽哦,今天大兇。

然後他就被拖到薛宅來了。

進臥房,見薛相,床上躺個生死不知的蘇戚。

這場面真熟悉啊呵呵。

申元對著薛景寒平靜如鬼魅的臉,笑得比哭還難看。

“蘇姑娘又怎麽了?”

薛景寒沒計較他的無禮,也不糾正錯誤的稱謂:“戚戚落水不醒,尋常大夫不頂用,你來瞧瞧,她是不是被什麽魘住了。”

申元咽了口唾沫,手腳並用爬到床前,翻開蘇戚眼皮,又要摸她的心口。

理所當然被攔住。

薛景寒捏住他的雞爪手,往旁邊一扔,撿起絹帕擦拭蘇戚的眼眶。

“道長可看出了什麽?”

他淡淡發問。

申元訕訕笑道:“這病,尋常大夫的確看不了。”

“哦?”

薛景寒動作一滯,總算正眼看過來。

申元繼續說:“蘇姑娘並非溺斃,她的癥狀和上次一樣,是離魂之癥。但……”

他怔了怔,剩下的話講不出來了。

因為他清楚看到,薛景寒平靜的神色出現了裂痕,滿是死寂的眼眸泛動漣漪。

像茫茫黑夜燃起星光。

末路之人重新尋見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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